第 105 章 铁骑踏山河十一_[慢穿]刺客系统-明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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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05 章 铁骑踏山河十一

  这注定是一个血腥的夜晚。

  朝洛门紧跟在父兄的身后,一路来只靠蛮力劈刀挥砍,有勇武过人的领队在,他们几乎没有遇到阻碍,势如破竹间轻而易举地就横穿了土剌的营地。

  在他们的身后,连绵的火焰已经点燃了营地,驱散了暗沉的夜色,晃荡出一片混乱的光影。

  “杀回去。”达日嘎赤望着身后的混乱,简单地下达了命令,“彻底冲散他们的营地。”

  作为一个体量足以与挈绿连匹敌的部族,土剌的规模是相当大的,只靠几次冲锋当然无法击溃,可他们在夜袭中却表现得十分不堪一击,老弱妇孺四散逃离,零散的反抗迟迟没能统一组织,牲畜与牛羊在到处乱跑,惊恐的呼喝和厮杀的人影融化在火光中。

  达日嘎赤一路好不容情地砍杀,很快就找到了原因——站出来反抗的勇士不少,但没有人拥有统帅部族的威信,土剌的那颜不在这里,十有八九是死在狼群口中。

  难怪土剌的内部如此混乱,在危急关头失去了领袖,内部纷争不休,又因为恶劣的环境不得不勉强绑在一起,表面上看自然还是一个部族,可一旦遭遇了突然的危机,就会立时陷入分崩离析……

  这样的大好机会,达日嘎赤怎能错过,他心中大喜,却又更加谨慎,示意身边的怯薛们掩护他的二儿子,同时低声吩咐:“朝洛门,看看周围!”

  少年立即收起刀,他垂下眼眸,专心地拓展视野,但很快又回过神,只见他神情惊骇,脸色在烈烈火光中显得格外苍白:“父亲,那边的树林里藏着狼群!”

  达日嘎赤低低地咒骂了一声,他了解儿子,假如只藏着一两只狼,朝洛门绝不会是这个表情,可见狼群的数量惊人……

  狼是记仇的动物,它们竟然也在埋伏土剌的人,很显然也是把他们当成了过冬的猎物。

  “不要恋战!更不许贪掠财物!”达日嘎赤下令,“摧毁了土剌的营地后我们就立刻离开,从雪山上走,我留下断后——阿莱夫!”sDしCΗxWΖ.℃ō

  一旁一个高瘦的汉子应声领命,他按住自己的喉咙,一声尖利的啸声随之溢出,眨眼间竟传遍了这片营地,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畔。

  不论规模大小,在任何战斗中,讯息传达都是最重要的决胜因素之一,尤其是在这样混乱的夜袭里,只有声音是最高效的方式。

  达日嘎赤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,他放心地放任下属们四散开去凌迟这营地,便是自信他们随时能够得令回归。

  这啸声像是一道预兆,它好似激发了人心底的狂躁,喊杀声和哀嚎声突兀地响起来,在这片嘈杂之中,朝洛门俯瞰着这片大地,把一切都纳入眼中,火光点缀在黑沉的大地间,人群和牲畜就像是蚂蚁一样抱团簇拥,厮杀只是一瞬间迸发的接触,在抛弃哀嚎的尸骸后,又挤挤挨挨地奔向四面八方……

  朝洛门猛得抬起头:“小叔叔呢?!”

  是的,霍埃兰勒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,奔跑在他们身边的只剩下那匹美丽的黑马,而马背上空无一物。

  就在朝洛门这短暂一晃神,危机已至,一旁的巴根反应迅速,猛地拉了他一把,帮助他躲过一支侧后方来的流矢,另一边的怯薛已经搭弓射箭,正中那偷袭者的鼻梁,箭势迅猛,洞穿了此人的脑袋。

  达日嘎赤眼观六路,他挥刀砍下一个人的头颅,头也不回地大声呵斥:“朝洛门!别管霍埃兰勒他好着呢!你顾好你自己!”

  朝洛门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低级错误,赶紧屏息凝神,挈绿连的偷袭确实是占尽了优势,但土剌部族中仍旧存留着不少好手,他们不能轻敌。

  达日嘎赤带着他的勇士们再一次切割了敌人的营地,他发出的信号也得到了陆续的回应,分散开的骑兵小队先后回归那颜的队伍,化零为整,再次汇聚成雷霆般的铁骑。

  此时此刻,炎灾已经席卷了土剌部,干燥的枯草是最好的引燃剂,噼啪的火焰裹住冲天而起的血腥气,弥漫到了不远处的山林间……

  “呜————”

  “嗷呜——”

  “呼呜——”

  森冷的嘶嚎像是尖刀一样插入了每个人的耳膜,也许是因为这尚未经过焚烧的血腥味道,也许是逃亡的人终于进入了森林,那些早已守候在一旁的狼群终于不再隐藏,一同展露出了狩猎的獠牙。

  达日嘎赤大喝:“走!——”

  参与夜袭的队伍精简强悍,但绝对耐不住狼群的纠缠,因此必须要撤离,趁着土剌的幸存者四散奔跑、狼群被绊住的机会,他们该立刻原路返回,而只要由他来断后、崩塌地面,雪山将会挡住狼群的追踪。

  这条退路本是以防土剌追击的,没想到竟然成了截断狼群的后手。

  挈绿连的离开就和来时一样迅速,沉默的马群重新踏上了雪山中的道路,抬高的地面在队伍身后缓缓下陷,达日嘎赤控制了整个崩塌的过程,让霜雪恰到好处地倾泻,终于让铺天盖地的冷冽气息冲散了火与血的味道。

  作为断后的一员,朝洛门伏在起伏不定的马背上,深深地呼吸,几乎用尽了胸腔所有的力量,才终于拾回了呼吸的感知。

  身后的道路在狼群的声音似乎就被困在了山石雪堆后,只剩下残存的火光执着地追逐着骑手们的后背。

  朝洛门回过头,遥望着余光照亮的天际,土剌是一个不小的部族,即便前有敌部的偷袭,后有狼群猎杀,应当还有半数以上的人能活下来……

  但在失去了中坚战力和冬日的营地后,这些人会死得很快,也许是因为饥饿和寒冷,也许是因为野兽和疾病,就算那些格外命大的,也逃不开生不如死的折磨——沦落为野人或者奴隶。

  朝洛门不再去想这个早有答案的问题,他转向身侧,那里还是一匹脚步格外轻快的黑马,马背上仍旧空无一人,它的主人不知道去了哪里。

  即便是黎明星也无法帮助朝洛门定位霍埃兰勒,他同样是阴影的主人,来自天空的俯瞰穿不透神秘的影子……

  朝洛门的视线沉凝而担忧,幽影十分通晓人性,便也察觉到了两脚兽的凝视,它斜睨过来,与人类少年深情对视——

  幽影:嘴歪眼斜

  幽影:边跑边吐口水

  朝洛门:“……”

  一旁的巴根骂了一声:“老天,这是什么东西,这真的是一匹马吗?”

  达日嘎赤在后方看了个全场,板着脸挽尊:“好马都是这样别有个性,霍埃兰勒要回来了,让他自己管吧。”

  话音刚落,地面下便涌起了幽深的阴影,它们像是水波一般裹上马背,又在顷刻间消融,露出阴影中的主人。

  霍埃兰勒回到了马背上,同时还带回了几个失去行动能力的伤员。

  达日嘎赤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:“干得好霍埃兰勒,把人分给我们!”

  霍埃兰勒一刻也没有犹豫,当即分摊伤员,周围的人都积极配合,此时能救回一个是一个,就算重伤不治,能该把勇士的身躯带回去。

  朝洛门也松了口气,他靠得近,一把接过了一个昏厥的汉子,还不等他安置好这位同胞,就听到达日嘎赤又问:“我的小兄弟,是什么拖住了你,这一次回来得好慢。”

  这本该是一个很寻常的问题,但霍埃兰勒的回答却让所有人都沉下了心,只听他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我去狼群那边走了一圈……大哥,情况比我们预估得要严峻。”

  “那颜回来了!”

  “长生天保佑,回来了——”

  “一切顺利!”

  “太好了……”

  沉沉夜色中,明亮的营地里传扬开喜悦与兴奋交错的动静,阿拉坦躺在床榻上,厚重的毡毯隔绝出了这个放置小孩的小空间,他不被允许去给“大人们”添乱,便只能躺在毡毯后,悄悄竖起耳朵。

  今夜是挈绿连至关重要的一夜,部族的防卫力量因为夜袭而被分薄,营地的戍卫力量在两大强敌的威胁下捉襟见肘,于是两位贺敦便带着孩子们一同守在了丈夫的大帐中,随时准备着应付突发事件。

  ——这样的情况早已经发生过了许许多多次,而她们也经验丰富、意志坚定,愿意为这个部族、她们的丈夫和孩子们牺牲一切。

  万幸,命运在这一回垂青了挈绿连,无需任何妇孺老弱的牺牲。

  繁杂的脚步声带来了好消息,嘈杂从外而内涌入大帐,人们掀起门帘、跨入大帐、先后落座,这正是达日嘎赤与他最亲密的部下们,侍从们在贺敦的指挥下奉上酒食。

  “……他们再也不会是挈绿连的敌人了!”达日嘎赤的声音洪亮而快活,轻而易举就穿透了厚重的毡帘,“放下心来吧,不必再担忧了,这个冬天我们一定能平安度过!阔滦是我们的营地和牧场,不会再有孩子或者老人冻死,也不会再有牛犊羊羔饿病,只要消灭狼群——”

  阿拉坦静静地听着父亲的声音,一如既往的可靠而笃定,于是他一直悬在心头的一口气便轻松地卸下,他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笑意。

  “我们胜了。”格日勒图也在一旁这么小声地说道——年幼的兄弟两人是躺在一起的,他们的母亲决定共同保护孩子,便不分什么彼此。

  大帐内,达日嘎赤的声音逐渐低沉,取而代之的是众人兴奋的附和,意味着生存的喜悦足以安抚任何负面情绪,于是兄弟两人相视而笑,昏暗的光线也挡不住他们眼眸中的光芒。

  尽兴厮杀的勇士们享受完了美酒佳肴的款待,心满意足地离开大帐,而在这阵杂乱沉闷脚步声消失后,大帐内便只剩下达日嘎赤最信任、最亲密的左膀右臂了。

  烛火哔啵,油脂燃烧的气息缓慢取代了食物的香气,大帐之外的嘈杂也随着人们的离开而逐渐平息,终于流露出几分夜晚该有的宁静。

  “啪嗒。”

  随着一只酒碗被放下的声音响起,达日嘎赤朗声道:“好了,今晚的庆祝就到这里——霍埃兰勒,事不宜迟,和大家说一说吧,你在狼群中看到了什么。”

  狼群!

  这个词语叫阿拉坦浑身一个激灵,他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——在今晚的突袭中,霍埃兰勒曾独自探查狼群!

  这是怎样的勇气和实力?几乎不亚于独身闯入那些大部族的领地!

  格日勒图无疑也听到了这句话,他不再乖乖地躺着,而是无声无息地爬出被褥,凑到了厚重的帘幕毡毯后,贴着一线缝隙偷听。

  阿拉坦瞪了一眼这个诡计多端的弟弟,随后也爬下床,凑到了挂毯的缝隙边。

  如此,大帐内的交谈便更加清晰了,“狼群”一词引发了所有人的议论,两兄弟都听到巴根粗鲁的叫喊、朝洛门冷静的分析还有怯薛们各色各样的争论,但不论这些争执是多么激烈,霍埃兰勒的声音却总是最特别的。

  霍埃兰勒的声音从来都不是最响亮的,但它一定让人过耳不闻,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,与草原大漠格格不入——靼人的呼喝总是充满活力且洪亮粗犷的,如戈壁风沙、马鸣狼啸;可霍埃兰勒却习惯温言细语,就好像什么沉重的乐器在奏鸣,连他那好听的腔调都似乎带着某种韵律,歌曲一样动人。

  “……头狼没有出现,主导进攻的是数十匹体型超群的野狼,假如我的计数没有出错,其中有三十五只拥有天恩,多是力量和速度的增幅,少有特殊能力,但不论是那一匹狼都状态完好,仅有几只能看出受伤的痕迹。”

  随着直白的叙述,大帐中逐渐安静下来。

  在残酷的相互猎杀中,狼也好,人也罢,都是担忧伤病的,尤其是那些不好愈合的伤势,因为那几乎就意味着抛弃和死亡。

  狼群在和土剌的冲突之中必然是有伤亡的,可在这一次偷袭中,狼群所显示出的、保存下的有生力量却超过预计,这不得不令人担忧。

  “做得好!霍埃兰勒,有这些情报在我们就不会让勇士白白牺牲!”还是达日嘎赤最先开口,以领袖的威信给众人带来信心,“狼是机智狡诈的牲畜,但绝对不是无敌的野兽,它们也有部族,它们也会造窝生崽,这一次狼王没有出面,就很有可能就守在窝穴里!”

  正是如此,任何种群一旦体量增大,累赘就会变多,这个道理是共通的,挈绿连需要阔滦作为冬季营地,而狼群也同样需要,更何况,比起会豢养牲畜、储存粮食的人类,狼群对食物的获取要困难数倍。

  达日嘎赤一开头,便立即有人附和:

  “它们的老巢会在哪里?森林中吗,肯定是在背风处,而且离不开水源,它们必定也想靠着阔滦地带熬过这个寒冬,这个族群太大了,不能像普通的野狼群那样流浪。”

  “是啊!这么大的狼群是很难存续的吧,它们能够猎杀到足够的食物吗?!恐怕这一片已经被它们吃完了,只剩下人类。”

  这话无疑启发了更多人,很快就有人提出证据:

  “难道说——我们遇上的野马群就是从阔滦方向逃走的,而且我们向这个方向迁徙的时候也没有遇上其余的野兽……”

  “我们遇到了野马群,土剌却直接装上了狼群……”

  “对!那些从土剌逃走的人!”

  这么说着,很快就有人警觉起来,“他们足够狼群吃一段时间了,而且狼群被喂饱,必然更加难以对付!”

  厚重的毡毯后,阿拉坦听得魂不守舍,“狼群”这个词语仿佛成了某种暗示,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,要知道他从小到大都没能成功激发出天恩,若不是那位已经逝世的老勃颚在鉴定天恩上从无出错……

  如今的他还能勉强用年少体弱做借口,可等到他长大后呢?他真的能掌握那被命名为“狼群”的天恩吗?

  阿拉坦心神不宁,但格日勒图却格外专注,他一遍遍想着假如自己在父亲的位置上,他要怎么做、他能怎么做?要如何才能带领挈绿连走出这个困局?

  游走的狼群是很难对付的,以防御来抵抗偷袭只会让挈绿连被疲惫拖垮,营地里的老弱和放牧的牲畜不可能承受持续一个寒冬的偷袭;

  但深入森林探寻狼群老巢又近乎等同于羊入虎口,骑兵的优势在森林中将荡然无存,想要彻底杀灭狼群只能先——

  “杀死头狼。”

  几乎就像是要道出格日勒图的心声一般,恰在此时,一个人提议道:“这个狼群的规模太大了,它们必定有着一只远超寻常野狼、格外强大的头狼,只要杀死这匹最强的狼,那么剩下的野狼将无法镇压住首领的位置,狼群会分裂。”

  果然,又是霍埃兰勒,他没有用多么响亮的声音,还是那一如既往的平和,却叫所有人都安静下来。

  达日嘎赤:“那么,谁去执行?”

  霍埃兰勒:“我一个人就够了。”

  又是短暂的静默,纵然众人早已猜到了这个答案,但当他们亲耳听到、当它被言语如此笃定地表达时,还是叫人震撼。

  很快,达日嘎赤朗声大笑起来,这一次,他的笑声像是从胸腔里溢出来:“好啊——诸位,我们挈绿连又多了一位了不起的勇士了!杀死头狼,摔死幼崽,狼群将不足为惧,阔滦会成为挈绿连的地盘——霍埃兰勒,我等你猎来狼首,为你打造最好的狼刀!”

  营帐中便又热闹起来,来自不同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,杀狼、过冬、活下去、强大部族……一时间让人听不明白,此时此刻,阿拉坦终于回过了神,他低头一看,竟发现格日勒图早已经从偷听快进到偷看,直接凑到了毡毯的缝隙后。

  阿拉坦当然不肯落下,他也扒开了一点缝隙——暖融融的火光散入了他的眼瞳,大帐正中,他的父兄叔伯们正围坐在一起,他们仰着头、端着酒碗,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坚定果敢与志在必得的神情。

  不,还是有一个人是例外的,霍埃兰勒正垂眸望着手中的酒碗,他的神情十分平静,没有忧虑紧迫也没有跃跃欲试,好似提出猎杀头狼这个建议的人不是他。

  人们的举杯相庆也好、豪情壮志也罢,似乎都与霍埃兰勒无关,在热热闹闹的推杯换盏中,他不怎么回应,更不会主动邀请,明明身处热闹的筵席中,却与身边的同伴格格不入。

  阿拉坦不明白这位小叔叔为什么这么奇怪,也许是因为他在雪山中长大的缘故吧,祭司们不都是这样的吗?

  无悲无喜,无惧无怖,敬奉长生天,只以部族和草原作为此生的荣耀,从不在某个人或某件事上停驻……

  就在此时,霍埃兰勒竟突然转过头,直直地向两个孩子的藏身之处望来,他一定是发现了侄子们的小动作,因为他那冷漠平静的神情在这一刻冰消雪融,只剩下一个温和又无奈的微笑——

  紧接着,他端起酒碗,朝他们的方向敬了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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