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恨刀_拂君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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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恨刀

  饿鬼此时停止了咀嚼,她怔怔地看了老僧许久,忽地吐尽口中饭菜,说道:“您是赤脚神僧月明大师!”鬼手等人这才恍然大悟,心中均道:“哦……原来是赤脚神僧月明大师!他一双赤脚踏着风雪进来,而这月明客栈的匾额之上,‘月明’二字又写的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,我们怎会没有想到是他呢?”楼上的女孩萧醉心轻轻问道:“阿爷,赤脚神僧月明大师,我怎么没有听说过?”萧断肠道:“他是阿爷十分敬重的人,我也有十几年没他的消息了,你又怎会知道他呢!”

  那月明老僧微微一笑,缓缓说道:“赤脚踏尽不平路,月明星稀笑欢颜。洒家十多年未在江湖露面,没想到还有故人记得,真是有心之人。”饿鬼听了,站起身来,神情有些激动,低头默默地想了一阵,这才望着月明老僧说道:“江湖传言大师早已圆寂,没想到竟在这茫茫风雪的夜晚碰上,看来真是我等的万幸了!”月明老僧说道:“江湖传言似真而非真,似假而非假。洒家也曾听闻你程三娘毁却容貌,投生鬼域,当时犹自不信,此刻看来却是真的了。”那饿鬼真名叫花弄情,原本花容月貌,美艳动人,在江湖之中也可称得上数一数二的美人,数十年前嫁入武林豪门程家,丈夫程三泰乃是当时江湖响当当的人物,人称圣手天龙。可惜的是花弄情嫁入程家不到两年,这个武林豪门就惨遭厄运,一夜之间被人所灭。此等武林旧事眼前客栈里的人基本都是听说过的。至于她为何自毁容貌,甘心投身于鬼域之中,成为一介魔头,其中缘由整个客栈之中怕是只有她自己知晓了。

  月明老僧看了看满脸伤痕,面目狰狞的花弄情,一声哀叹,道:“程三娘,程家之事已然过去十多年了,你又何必执著于仇恨,使得自己遁入魔道呢?”花弄情怆然一笑,说道:“程三娘,很久都没人这么叫我了。我本以为世上再也无人知道我是花弄情,再也无人知道我是程三泰的娘子了,可是没有想到月明大师还记得。大师叫我不必执著于仇恨,却又为何使我想起自己就是花弄情,就是程三娘?大师可知程家死的是满门老小一百九十七口,一百九十七口,其中有我的夫君三郎,更有我的孩儿可心,他还不足一岁,就这么死了。这般仇恨,大师叫我如何忘却,又如何放得下呢?”月明老僧听了此话,叹了口气,默然了许久,忽地朗声高颂一声:“阿弥陀佛!”这一声佛号念出来,众人但觉虽然耳鼓震得嗡嗡作响,心中却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。明月心道:“师傅这菩提梵音似乎又有精进!”环顾四周,众黑衣人都沉浸在这一声佛号之中,似乎各有所思。留神细看那饿鬼花弄情,她此刻已然冷静下来,低头在想着什么。明月只觉她虽遁入魔道,心中却还是存着些许善意。想到自己刚才扑在她身上哭闹时的种种情形,不知怎么心中顿时有种莫名的感动。此时楼上的萧断肠与萧醉心但觉整个客栈都在一片祥和与寂静之中,似乎就连屋外的雪花落地之声都清晰可闻。

  月明客栈外的风雪依旧在下,那夜色似乎更加深沉了,静夜之中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阵的车辙马蹄声,老鬼思绪一动,心道:“怕是那人来了吧!”鬼手也已听见,心下却暗暗揣测:“今次出来,阎王要我带齐本部所有,如此劳师动众从未有过。而这老鬼又不知何时跟了来,瞧他一副镇定的神态,怕是暗地里还潜伏着高手。如此看来,这事绝不像阎王说的杀两个人那么简单,其中定有蹊跷!”想到此处,抬头对悬在头顶的吊死鬼说道:“炭火不旺了,下来看看!”只见白影飘飘,吊死鬼悠然而落。明月轻轻地一声惊呼,他此时才看见这吊死鬼,原来吊死鬼一直悬在客栈的房梁上,她一动不动,毫无声息,因此未被明月发觉。明月见客栈中只有她是身穿白衣,惨白的脸上毫无半点生气,一条长长的舌头鲜红醒目地从嘴里掉了出来,悬在那里晃来晃去,不知是真是假。吊死鬼一落地便拿了火钳,蹲下将三个火盆逐个勾了勾,又添了些许火炭,看着火盆逐渐烧旺起来,这才很满意地站起身来。她丢下火钳,“啪!啪!啪!”击掌震落手上的灰尘,脚下用劲“呼”地一声又悬上了房梁。

  吊死鬼“啪!啪!啪!”的三声掌音令懒鬼浑身一震,他翻了个身子,差点从桌上滚下来,如此一番,倒是将他惊醒了。懒鬼极不情愿地在桌子上坐了起来,嘴里支吾道:“奶奶的,翻个身子差点掉下去,吓老子一跳。”

  “阿爷,那个懒鬼还真是不小心!”萧醉心咯咯地轻声笑道。萧断肠说道:“醉心,你难道看不出来么?懒鬼是故意的!”萧醉心道:“怎么会是故意的呢?我一点也没瞧出来。”萧断肠道:“这也难怪,你涉世未深,自然看不出来了。阿爷告诉你,那个鬼手叫吊死鬼下来表面上是给火盆添加火炭,其实是暗中吩咐她向众黑衣人示警,吊死鬼拍的三掌便是讯号,懒鬼是不得不起来,但是为了不惊动他人,所以才故意来次一招!”萧醉心细细想了一会,说道:“阿爷这样一番解释,我好像明白一点了,可是他们这么小心谨慎,却是为了什么?”萧断肠道:“阿爷猜想是为了外面所来的人。”萧醉心道:“外面又来人了么?”萧断肠道:“是,而且这次来的还不少,咱们就小心看着吧!”

  黑夜里的车马声越来越近,其中夹杂着人的呼喝之声,明月问道:“师傅,好像有人来了!”月明老僧人缓缓说道:“我已知道,你吩咐下去,把客栈收拾一下,备好一间上房,四处点上明灯,烧火做饭,准备迎接客人!”明月应了一声,欢叫着跑了出去,外面立即传来他说话的声音,“伙计们,都出来罢!”“阿三,你和小孟两个去把老楚和那色鬼的尸体抬出来埋了!”“吴厨子,你带几个人去后厨烧火做饭!”“周先生,你和季先生收拾屋子。至于胡大叔么,这掌灯的事自然交给你办了。”

  外面明月的话音刚落不久,就见许多人陆续走了进来,起先两个都是教书先生打扮,只是一个年纪轻轻,一个白发苍苍,这两人进来就直接上了楼,鬼手寻思:“这二人定是周先生和季先生了!”紧接着进来的是个矮胖子,穿着件灰色的粗麻布衣,肥大的腰上系着一根红腰带,挂着数把菜刀,走起路来“叮叮当当!”直响,如此阵势谁都知道是吴厨子了,只见他领着几个人进了后厨。再进来的是个驼背老者,裹着厚厚的棉袄,一进来便掏出火折子将各处的灯火点亮,不用说这是胡大叔了。

  明月是与两个大汉一起走了进来,亮堂堂的灯火下,众人但见这两个大汉身形很是魁梧,一个样貌有些威严,好似怒目金刚;一个却是普普通通,看着老实忠厚。月明老僧知道那个“金刚”乃是阿三,老实忠厚的便是小孟了。

  阿三在屋里四处找寻了一会,抱着老楚的人头往外走,小孟则扛了老楚的无头尸体跟着阿三出去了。过了一会儿,两人一起进来抬了色鬼光溜溜的尸身走到门口,“金刚”阿三忽地停下来问道:“明月小掌柜的,这色鬼和老楚是分开来埋,还是两人埋在一起?”明月道:“自然是埋在一起了,人都已经死了,所有的罪业也都了结了,就让他们两个彼此做个伴吧!”阿三应了一声“哦!”就和小孟出去了。

  胡大叔将楼上楼下,屋里屋外的灯火都点亮了。一时间,整个月明客栈里亮如白昼,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显露在客栈之中。茫茫原野之中只见月明客栈还闪亮着灯火,这灯火在深沉的寒夜里多少给了一些人几缕温暖和光明,那黑夜里的车马正是奔着这几缕温暖和光明而来的么?

  车马到达月明客栈时,月明老僧已经站在门外闪亮的大红灯笼下等候了。红红的灯光映的门前飞舞的雪都添了几分妩媚,这妩媚的风雪之下,已有四名身法矫健的汉子下马肃然而立。这四人都是一样的装束,身着青色长衫,脚穿皂底深腰黑靴,就连长衫之上绣着的一束寒梅也都是一样。一辆马车此时停在了客栈门前,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来,快步走到月明老僧跟前,作揖拜道:“可是月明大师?”月明道:“正是洒家!”那车夫忙又拜了几拜,说道:“在下徐驰,奉主人之命护送夫人先到此歇息!”

  月明老僧问道:“你们主人没来么?”徐迟说道:“刚刚遇到几个强敌,主人与柳先生正合力抵挡,随后就到!”月明老僧闻言,说道:“敌人是什么来路,他们应付的了么?”徐迟说道:“大师不必担心,不过是麒麟门的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大法王,主人与柳先生足以退敌!”月明老僧说道:“没想到麒麟门的人也出来插手此事,倒是出人意料啊!”徐迟呵呵一笑,道:“江湖之中争名逐利者皆是,此事并不稀奇。”月明老僧便道:“既然你家主人随后就来,那么就先请夫人下车大家进屋等候。”

  “义父,你为何也叫影儿为夫人,这岂不是折我的寿么?”一句美妙动听的话从车里传了出来,帘幕被一个侍女轻轻掀开,就见一个身着鹅黄色裘绒锦衣的女子款款走下车来,极是优雅娴静;可是她脚一着地,便几步小跑着到了月明老僧身前,深深屈膝一拜,说道:“义父,影儿给您行礼了!”月明老僧连忙扶住,笑道:“鬼丫头,都嫁人这么久了,怎么还是没什么变化。”

  那女子说道:“影儿毕竟做了这么久的梅夫人,也受了许久的调教,变化总还是有的。不过跟着义父学到的东西却也还记着罢了。”月明老僧道:“看来你这梅夫人似乎还有些不乐意,莫非是笑寒欺负你了,一会他来了义父好好问问他,如何敢欺负洒家的乖女儿!”那女子连忙说道:“梅哥他如何敢欺负我,倒是时常护着我的,只是他家里的许多规矩,叫我难以承受,不得自由。”月明老僧呵呵笑道:“豪门大家是这样的,你自小跟着我野惯了,一时之间倒还真是难以适应。好了,外面的风雪似乎更大了,我们进屋去等他们,义父还要你见个人。”那女子吩咐徐迟安顿好车马,一行人这才往客栈里走,女子问道:“是明月那孩子么?”月明老僧摇摇头说道:“不是,是你的一位故人,进去就知道了,就是不知她是否还认的你。”

  客栈里的众人已然听见外面的动静,群鬼各怀心思,鬼手心道:“目标就是这女子和那人,可是两人如今不在一起,此刻到底该不该动手呢?”抬头看老鬼,却见角落之中已无人影,不由有些惊异,连忙给众鬼使眼色,叫大家不可轻动,等他命令。饿鬼花弄情此刻又坐回桌旁,仍旧继续吃着,她看起来极是平静,细嚼慢咽,其实心里却是起伏不定,“月明大师怎会参与此事?那女子说话的声音怎会如此熟悉?武林中的梅姓豪门难道会是他家么?”

  月明老僧和那女子等人一一走了进来,客栈内的灯火忽然暗了许多,其实并非灯火黯淡了,而是众人眼前忽然一亮。这是教任何人都为之心颤的女子,只见懒鬼急忙坐直了身子,打起精神,瞪圆了眼镜看着她;鬼手停止了颤抖,一双冰冷的眼中竟然有了些许热泪,而额头上更加渗出了许多汗来;酒鬼一不小心,呛了一口,却死命忍住不愿咳嗽;饿鬼花弄情嘴上停了下来,一动不动地望着她。许久之后忽轻轻叫道:“弄影,是你么?”

  那女子闻声全身一震,扭头看了过来,好一会儿。月明老僧说道:“这便是你的那位故人,她叫花弄情!”女子听了,便扑上去哭叫道:“大姐,真的是你么?我是弄影,花弄影!”花弄情也哭了起来,说道:“弄影真的是你,这么多年了,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,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你!”她两个姐妹经过许多磨难,此时此刻方又重逢,许多心酸往事顿时涌上心头,只见两人紧紧抱在一起,放声哭泣,客栈之中满是无处藏匿的悲情!

  众人都被她二人的悲泣之声所触动,鬼手心中也不禁凄然,他自幼便是孤儿,沿街乞讨度日,受尽他人冷眼,后为阎王收留,带他投入鬼域。虽说鬼蜮中荣华富贵享用不尽,但内心之中却是一片空虚。此时不由念及:“阎王为何命我等刺杀这花弄影?刚刚听闻那人姓梅,难道会是他么?”

  月明老僧待她二人痛快地哭过一场,方上前扶起二人,说道:“亲人相逢,乃是好事,不可太过伤于往昔!”花弄情问道:“月明大师是如何找到我这妹妹,不知我那二弟可有下落?”月明大师叹道:“弄月施主尚无消息,至于弄影如何找到,其中缘由极是复杂,洒家恐怕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!”花弄影道:“姐姐,此事的确说来话长,不如就让妹妹我慢慢告诉你罢。”月明老僧说道:“弄影,此时尚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,待过了今夜你姐姐自然会知道一切。不过眼前有一事,却是必须让你姐姐知道的。”花弄影道:“义父所指,莫非是明月侄儿。”月明老僧点了点头,道:“正是!”花弄情见二人说的蹊跷,心下狐疑,不由问道:“那明月小和尚与此事有何关系?”月明老僧说道:“那明月乃是你的孩子,俗名叫做可心,姓程。”

  楼上的萧醉心躺在柔软暖和的被窝里问道:“阿爷,现在楼下是如何情形,明月哥哥刚才进来给了你什么东西!”萧断肠站在窗口,缓缓说道:“醉心,刚吃了药,你就安心快睡吧,不要管外面的事了。等你醒了,阿爷再慢慢说给你听。”萧醉心“哦”了一声,渐渐沉沉睡去。萧断肠回头看了一眼,心道:“乖孙女,你的病是越来越重了。不过你放心,阿爷一定让你好起来。”伸开手来,只见手中是一粒药丸般的物事,颜色血红,晶莹闪烁。“血晶,如此灵药,不知这明月是如何得到的。”萧断肠想道。他低头向楼下一望,但见众人面色都有些异样,不知发生了怎样的事。

  乍听明月就是自己的孩子,饿鬼花弄情自然不敢相信,可是这话是从眼前这位赤脚神僧口中说出,又教她不得不信。她心里很是激动,全身都不由地颤抖起来,急切地问道:“大……大师说的可是真……真的么?我的可心还活着,他……他就是那个小和尚明月?”月明老僧说道:“洒家何曾骗过人,当年你们程家惨遭灭门,你却因为到梵音寺来见洒家,托我为你寻找弄月,弄影两位亲人之事,才逃过这一劫。当时洒家百般劝导于你,希望经此一劫你能够放下心中仇恨,切勿因此而遁入魔道。岂料你却悄然不辞而别,自此了无讯息。”说道此处,叹了口气,续道:“此事过后不久,洒家因为弄月,弄影之事,便外出寻访。岂料在洒家找到弄影回到寺庙时,却发现梵音寺上下也遭劫难!”花弄影此时说道:“义父与我在寺中找寻线索时,忽然听见有婴孩的啼哭之声,我们连忙前往查看。只见大殿之中的屋梁上悬着一个竹篮,解下来一看,篮中就躺着个不满周岁的婴孩,那婴孩就是明月了。”

  饿鬼花弄情问道:“你们是如何知道这婴孩就是可心呢?”明月老僧说道:“因为大殿之中有人留了血字!”花弄情急忙又问道:“写的什么?”花弄影道:“就只留了‘此子名为程可心,乃花弄情之子,望大师收留!’这句话。”花弄情内心一阵翻涌,想道:“难道老天可怜,我的孩儿可心真的没死,而他就是明月。”想到此处,忙扭头在众人中寻找明月的身影。花弄影问道:“义父怎么进来许久,没有见到明月呢?”月明大师被她问起,也忽地想到“众人之中,如何不见明月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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