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五章_望春心(女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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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章

  半夜的时候秦岫从梦中惊醒,时隔多年,她对暗无天日的恐惧仿佛在一夕之间以一个契机,毫无预兆的回笼了,就像回到了十岁时噩梦一样的那天,可惜这一次她被困在黑暗和梦魇里,再也没有人过来解救。

  她坐在床头大口喘着气,回过神后第一反应是去摸身边的床榻,却摸了个空,手心只在被榻上游移了一圈,不知不觉半张床都摸遍了,却什么都没有。不自觉慌乱起来的时候,眼前更是如同迷了层灰蒙蒙的雾一样,什么东西都看不清,心底的恐惧就像藤蔓一样爬上来缠绕住,逐渐蹭生,然后迅速疯长,在她脑子里发酵加叠成一个又一个个青面獠牙七窍流血的长舌怪物,那些脸无一不是她熟悉的。阮烟罗,覃步胭,还有许许多多的人,她忍着快要魂飞魄散的冲动,颤抖着叫了一声:“阿徽?”

  ……没有任何回答的声音。

  良宵被习惯性地放在枕边,她的指尖顺着穗子摸到了,然后急忙慌不择路地攥进手里,乍然贴紧冰冷时的触感一刹那刺激地让人濒临崩溃:“母亲……阿徽……你们人呢?!”

  她带了歇斯底里的哭腔大喊,试图撕开周遭蔓延的囚笼:“到底有没有人……有没有人啊?!”

  屋门被人猝然推开,寒风裹着冷意袭卷而入,将密不透缝的帷帐吹开大半,露出榻上人彷徨无措的一张脸。

  从惊醒到人来,短短片刻,她却如同在煎熬里过了一个世纪那般光景,眼角甚至逼出了湿润的泪痕。

  梁青舟忙不迭点了烛台,一丝微末的光亮终于及时之雨一样燃在她的视线里,她只能看见帷帐上被勾勒出的一个清晰人影,登时恐惧褪却了大半,既惊又喜地掀开床帐来,脱口而出:“阿徽!”

  梁青舟站在原地一愣,机械一样把脖子扭过来,对上秦岫,张了张嘴,嗓子眼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
  秦岫在梁青舟眼里一直都是雷打不弯火烧不透的那种人,她的本事和名声实在太强大了,强大到逐而演变成了铜头铁臂那样的存在,大约所有人都不会敢相信,这个人也是存在有软肋的。

  可是因为软肋太少,于是所有不堪一击的脆弱都聚集在了那一处。那是她的命,稍微动一下都不能,更何况是在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乍然失去。

  她看着此时此刻的秦岫,突然有些怜悯地想:“明明白天见长乐王的时候还好好的……”

  当看清楚来人之后,她脸上的笑意才刚刚泛起微澜,还没来得及扩大成形,在脸上滞停了一瞬,又缓缓消湮了下去。

  梁青舟比秦岫长了三四岁,头一次见她失魂落魄成这种样子,除了感到意外,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,突然有些于心不忍,暗自挣扎了一下,还是放轻了声音对她说:“你如果害怕,我可以留下来陪你的。”

  顿了顿,又迟疑着补充道:“……可以一整夜。”

  床上的人重新坐回了身子,没有说好,也没有说不好,不让她留也不让她走。她把头低了下去,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,这么一会儿的功夫,转瞬之间便稳定了,手指缓缓地摩挲良宵,沉默了很久,才几不可闻地出声问了一句:“她人呢?”

  梁青舟没有反应过来:“……谁?”

  秦岫复述道:“阿徽,她人呢?”

  梁青舟以为她还没接受秦徽已死的事实,刚想开口说,大理寺卿人已经没了,却在出声之前及时回过味儿来,了然了她的意思,顿了一下,道:“管家安排置入棺木了,灵位就在前堂,说要等家主见过最后一面,再封棺出殡。”

  她听着,缓缓把眼皮阖上,上半身脱力似的往后一靠,没什么力气地回道:“……知道了。”

  次日一早,秦岫总算提了些精神出来——所谓精神也不过是能下床走动了,脸色和神情却依旧是苍白无力,再衬着素白的丧服,大白天出来走在街上也会让人怀疑见了鬼。

  梁青舟入乡随俗似的也穿了一身丧服,跟在秦岫身后往前厅走,入眼便是大片大片的缟素,压抑地让人心慌。

  迎面却碰上一个手执拂尘的,秦岫忽然脚步一顿,就见那人身边跟着几个宫人,正大步流星朝这边来。

  ……是女皇的近身内侍。

  那内侍也看见了秦岫,当下便端稳了拂尘朝她走过来,站定后先是一礼,秦岫亦回一礼。她这时候不想看见女皇身边的人,也猜不透来意,一言不发,似乎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人是来干什么的。

  伺候主子的人不能时时刻刻都摆着张倒胃口的丧气脸,先不论真情还是假意,面子功夫得做好,内侍宫里待惯了,来了这儿也想习惯性地捏出张笑脸,一抬头接触到对方死气沉沉一双眼,心下登时惊出一个激灵来,骤然反应过来今个儿是什么日子,硬是把快要挑起来的笑意强压了回去,有些站不稳,猛然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,毕生勇气都集中在了一条脊梁骨上,尽可能地把腰板挺直,咳了一声,道:“秦大人,陛下口谕——大理寺卿秦徽以身殉职,忠德两全,然其人已逝,朕心甚哀,为示嘉奖,入葬桐乡台。”

  桐乡台是临近皇宫的一片陵园,不过性质略微特殊,并非普普通通的墓地。不仅不收凤子龙孙,也不是什么猫猫狗狗死后都能进来的——桐乡台是独属于对治国和社稷立有大功,且品行刚正的忠烈之臣身死后建造的安身地,每年中元节甚至会被皇帝按着规矩,亲临此处祭拜,可谓是不折不扣的身后荣。

  这死后得来的殊荣也是荣,谁都不想死,可谁都不可能不死,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。既然不能求得长生,那何不退而求其次,死地轰轰烈烈,足以青史留名。陛下这次念在秦徽殉职有忠,特赐入葬桐乡台,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安抚秦岫和远在西南边境的定平侯秦尧。

  内侍琢磨着,反正人都没了,再过个千年万年也都活不过来了,与其就这么找块无人问津的坟地埋进去然后终年风吹雨打,寂寥冷落,这秦岫应该是更愿意看见妹妹获此殊荣的,怎么着也该对陛下感恩戴德一番。“我不许。”

  内侍险些脚底打滑。

  秦岫道:“有违圣意的事我做多了,烦请盛姑姑回宫告诉陛下,这口谕,秦岫不接,这圣命,秦岫也不受。秦徽生死都是我秦家的人,理应入我秦氏祖坟,桐乡台之荣——恕我等愧不敢受。”

  内侍仿佛被人兜头一盆冷水浇下,屋外的风从昨夜起就叫嚣地格外激烈,她却僵直了身子,暗道一声这人真是油盐不进地难缠,谁的脸面都能不给,陛下的脸面是能说落就落的?!说出去的话都是泼出去的水了,更何况是圣谕?!岂非儿戏?!

  就算秦岫有这个胆子,她一个小小内侍,说白了就是个瞧着主子脸色过活的奴才,伴君如伴虎,脑袋时时刻刻都地别到裤腰带上,她不敢,也不能触怒天威,这条小命可经不起办事不力后女皇重若千钧的的雷霆之怒。

  内侍咬咬牙,这一刻简直把眼前这位当成了手握保命符的祖宗,进退两难地干笑:“……这可不行啊,大人,陛下亲自下的口谕,不受也得受,您就别为难小的了。”

  秦岫摇摇头:“回去吧,我不会让你们把她带走的。”

  她一句废话都不想再说,没了再继续纠缠下去的耐性,绕过这几个不晓得好狗不挡道的家伙,径直上了前厅。

  棺木就摆在那里,她面前是仿若熟睡般闭着眼睛的秦徽,安静安然。

  她走过去,隔着棺木站定,凝视着眼前这张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庞。

  “你没有骗我,”过了良久,她才轻声道,“因为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要和我一起到死的话,所以我不怪你先行一步。是我骗了你。”

  “我不介意你不懂事,闹我,辜负我,觉得我不好,我没有资格,我也没有尽到做阿姐的本分,没能像我说的那样护你一辈子,你随便怎么样都好。”

  话到最后转为难以抑制的哽咽:“可是阿徽,我把我能给的都给了,我不能给的也给了。我别的什么都不求,只想……只想你能好好的过完这辈子就够了。”

  这个姑娘,她从小爱护到大的妹妹,她希望她安康到老,自然而亡,而不是英年早逝,死于非命。

  “我替你活着。”她颤抖着俯身,低下头去,吻在棺中人冰冷的额头,说了最后一句。

  等我尝遍霜雪来见,风沙冷暖。埋骨桑梓,尸沉海底的那日,我就去见你。

  出殡的这日,顾衡和秦淮一干人也都无一例外聚到秦府,秦淮看着上方依依惜别,摇着头,不无惋惜地叹道:“焕之啊……是个人才,可惜了。”

  她这话不知道在对谁说,恰好顾衡就在她旁边站着,见面三分情似的,很配合地点了点头。

  到了扶棺的时候,秦岫不由分说撤走一人,将自己换上,管家一看,心中顿时五味杂陈。她是府里的老人了,看着这对姐妹俩长大的,这时候又是一把老泪纵横,抹了抹眼睛,上前道:“家主……是要亲自为二姑娘送行么?”

  她点头。

  这一世的高风亮节有始无终,最后一程是黄土地下,永不见天荒,永无白首日,她和她一同生到这世上,相互依偎,理应由她亲自来送。

  仪队行街而过,一路隔开人群,原本沸反盈天的街上突然声音削弱。到了坟地,是宣告结束的尾声——等棺木入土,她这一生就算是尘埃落定。

  面前很快竖起一块崭新的墓碑,所有人都七七八八走了回去,最后方的秦淮和顾衡远远站着。那一瞬间高墙坍塌,群雷狂乱,她突然捂着脸跪下来,像个蜷缩在她墓前无助又忏悔的罪人,那种悲伤来地彻底而真切,没有任何杂质地猛然俯冲扎入肺腑,仿如磅礴山洪,无处安放,无处可逃,只剩下溃不成军,荡碎所有隐忍和强撑,沉重地就像压弯她的一把斧子,最后一股脑都集中在眼眶里,凝成了酸涩滚烫的泪。

  她伤了心,觉出生不如死的悲恸,想什么都不顾地放声大哭一场,却怕惊到地下陷入长眠的人,难以抑制地死命地捂住自己的嘴,发不出声,于是泪流地更凶,痛不欲生将视线淹没,只能借靠双眼彻底释放,宛如雨下,最后都打入地上,了无痕迹。

  新立的墓碑旁是另外林立的三座墓碑,两大一小,灰色的石块显出一种隔开阴阳的死寂和冰冷。

  那是她的双亲和弟弟。

  无一人得以善终。

  此去一别再无重逢,自当至死方休,若有来世,还结至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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