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五章_望春心(女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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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五章

  吕熹失声道:“母亲?!”

  “你闭嘴!”吕代英面红耳赤地回头吼了一声,秦岫眼看着面前二人没一会儿便又是母女情深的模样,她还保持着要扶吕代英的姿势,腰身微微下俯,两只手都有些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。

  魏流枫和魏婉秋的目光落到她身上,十来名玄衣卫的目光齐齐射过来,还有挣扎着要上前的吕熹,她全然忘了方才对母亲仿若山洪的怨怼,被两位一边惊诧一边还不忘本分的/玄衣卫紧紧架住,努着劲儿挣扎无果,急地面色通红。

  好半晌,秦岫才在心乱如麻中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,她喉咙有些发涩:“您这不是……要让我难办吗?”

  “你还管我干什么!”吕熹被困,只能竭尽力气大吼,“谁用得着你抵命?!我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!你从前没关心过我,现在出了事,你也没资格替我戴罪!”

  吕代英干脆不再跟没了理智的女儿多说一句,此时此刻,似乎吕熹再说什么使她寒心的话,她仿佛也能做到头都不回,置若罔闻无动于衷,下定决心般对秦岫道:“望大人成全!”

  “……”

  数道目光的注视之下,秦岫再次陷入沉默,迎面被这么道难题劈头盖脸地砸中,她忙抓紧时间迫使自己被跪地摇摇欲坠的心神稳定下来,这不是能容许她优柔寡断的时候,到了这个份儿上,生死大权最重要的环节都被她握在手里。

  吕代英搭在秦岫小臂上的手因她逐渐直起身子而缓缓滑了下去,这位母亲的目光中仍带着殷切的恳求,吕代英还要再说什么,秦岫却先她一步开口,语气深沉,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:“您这么做,究竟是以私为大,以保全自己女儿的性命为目的,还是真觉得对不起陛下,即便觉得吕少主该死,也要亲自代女请罪,以解心头之愧?”

  突然被她这么挑明了说,吕大人愕然噎住,突然就像喉咙被堵住般没了言语。

  她做了一辈子贤良方正的忠臣,自诩心中圣命为大,从未有过忤逆陛下的时候,自然行得正站得直,不光是在吕代英心里是如此,在文武百官面前亦是如此,可若扪心自问……自然是前者居多。

  就像是人便逃不过生老病死,再廉洁奉公的臣子,也终究难以舍弃骨肉亲情。

  “我看不如这样,”秦岫一甩广袖,毫不拖泥带水,一字一句地命令道,“都带回去,交给陛下裁夺,我做不了这个主,吕大人有什么话就到陛下跟前去说。陛下说这罪让谁扛,谁便跟我进内司,是生是死,也一律听圣上的意思。”

  她从这时候开始,到出现在女皇面前,一直都默然无言地走在众人之前,连背影都看出几分铁面无情不好说话的意味,完全让人与方才那陷入惊惧交加的人联想不到一起。

 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跟在身后,吕熹的气焰一棒子被打回笼子里歇菜去了,也不气急败坏地嚷嚷了,吕代英算是彻头彻尾无话可说,知道说多了也没用,只是方才秦岫无意间从裂缝中透出来的一丝不忍让她得以捕捉,这才生了侥幸想要勉力一试。

 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,秦岫这次也照样没有袖手旁观。

  这事若拂开表面,朝根部追究起来,吕熹的责任的确占据了大半,可她父亲的母家赵氏也不能说全然无辜,一场隔了南北两面的闹剧在秦岫看似不经心的几句提醒下,被女皇雷厉风行地下了判决,赵家皇商的招牌被砸了个干干净净,吕熹照例进了一趟内司,死倒是没死,不过是受了刑,废了双腿就算完事,吕代英被革职,吕家尽数贬为庶人,其轰然倒塌的架势不亚于当初被抄了一次家的秦氏。

  当天晚上,梁青舟便迎来了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秦岫。

  她待在秦岫身边委实和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区别,秦岫的院子里一直没什么近身侍奉的下人,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是顾衡推过来的,梁青舟算是府里头一个,也是唯一一个能让秦岫稍微卸下心防近身的。

  梁青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令人骄傲的,她家这位主子瞧着是挺顶天立地,某些时候完全就是个懒懒散散不懂怎么照顾自己的五岁小儿,梁青舟又是个打小就不怎么喜欢依赖旁人的性子,便自然而然地充当起秦岫的半个保姆和管家,一身的拳脚施展不开,整日无所事事地荒废光阴,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,迟早得松软地连剑都拔不出来。

  闲出病来的梁青舟不得不学会自娱自乐,恰好那几天一只猫误入秦府,梁青舟便在院子里养起了流浪猫来。那猫虽然瘦地可怜,却依旧能看出养好后颠倒众猫的影子,白毛异瞳,身上十分纯粹地没有一丝杂毛,梁青舟一颗泡在发霉蘑菇里的心顿时焕然一新,有了归宿似的,整日围着这只猫打转。

  某日梁青舟和府里年逾半百的老管家谈话,无意间谈起这个问题,管家资历深,自打年轻的时候就留在秦家管事了,十几年来也算是历经沧桑,走过大风大浪的人,两鬓的发都黑里掺着写满风霜的斑白,一脸邻家老奶奶的慈祥平和,提起秦岫时的语气不像是对主子,倒像是在说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孙女:“家主打小就爱笑爱闹的,对咱们这些个老胳膊老腿的下人也好,当年不少人想去她院里当差,家主都收了,整日和一些近身的婢子热热闹闹地玩笑,对谁也不曾防备过,只是后来……”

  梁青舟听出一些转折的意味,试探着问道:“难道她以前……被府里的下人害过?”

  老管家叹着气摇了摇头:“她是少主。”

  她是少主——短短四个字,梁青舟一下子就明白了。继承人的名头并没有让她与“利益”有任何牵连,反而变成一双无形之中的大手,把她往漩涡的深处越推越远。虎视眈眈的世家们,随时等着给秦家致命一击的皇族,还有躲藏在暗处竭尽全力,咬着不松的十三庭,她少主的身份就是活生生的靶子,不仅要在重重危机下锐化自己成为家族的矛与盾,还要因此而承受许多或明里或暗里,来自四面八方别有用心的迫害。

  这么看来,其实不论风花雪月还是放浪形骸,往高了说,也都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意思。

  为救秦徽而重伤的那一年,她身边的下人被买通了,在她喝了的药里下了剧毒,却不怎么争气地意外失手打翻,少主和下毒的仆人在满地白沫中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。当天秦府的下人耳朵里灌了一夜肝胆俱裂的惨叫,次日,那婢子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被拖了出来。

  有人偷偷看过一眼,下毒不成的婢子被病中缠绵病榻的少主切断了手脚的腕子,许是秦岫力道不够,手脚还挂着皮肉和腕子藕断丝连着,其中的血筋清晰可见,极为骇人。二姑娘平常里什么事都会和她平白唠叨几句,唯独对此不置一词,并不觉得长姐是在草菅人命,只命人端了水过来,细致入微地洗干净秦岫手上干涸的血迹,最后手挨上她半边脸,微微安抚道:“这屋子脏了,阿姐换一间吧。”

  她已经从最开始的躁动转为平缓,蹭了蹭秦徽的手心,心里突然就大石落地般有了着落,继而痴痴地笑出了声:“阿徽,为什么他们都想让我死?费尽心机,不择手段,外人也好,三妹妹也好,就是不肯让我活着。”

  秦徽:“阿姐……挡了许多人的路。是绊脚石,所以在他们眼里,你非死不可。”

  “那你呢?”她突然抬起眼睛,“我也是阿徽眼里的绊脚石吗?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如果哪天你想要什么,直接告诉我就好了,”她把怔忡的秦徽抱进怀里,轻声细语地说道,“想要我的命我也给你,因为我不想做阿徽的绊脚石,我也不想你为了杀我费尽心思,可我要是死了,阿徽就没有这么爱你的姐姐了。”

  很长的一段沉默后,秦岫都快趴在她身上睡过去了,秦徽这才轻轻在她背上拍了一下,没好气地道:“不会的,别说胡话。”

  这样的安慰,以后再也不会有了。

  梁青舟从泛滥成灾的回想里抽出神思来,用还算温柔的语气对她道:“大人回来了,去前厅用饭吗?”

  秦岫低着头,眉梢眼角都写满了无精打采:“不用了,我没什么胃口。”

  梁青舟来了性子,不容置疑地把她拖到饭桌前,双手摁着她的双肩,皱着眉把人按到了座位上:“没胃口也要吃,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是个什么德行?厨房熬了粥,好歹喝一点。”

  “……”秦岫啼笑皆非,“你刚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啊,越发放肆了。”

  梁青舟摸准了她的脾气,秦岫对别人的管束虽然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,却从来看不出一星半点的不耐烦,无处发泄的闲心全都在管她这方面体现地淋漓尽致,转身给她端了一托盘的清粥小菜过来。

  十分放肆的梁青舟这时候才暂时收敛起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,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后,浑身暗自剑拔弩张地紧绷着,预备着随时把逃跑的秦岫抓回来。

  座上的人一言不发地沉默了片刻,顶着身后人自以为目光如炬的威压,默默把碗端进了手里。

  梁青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。

  就听秦岫微微感慨:“上次被人这么管着,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。”

  “……”梁青舟摸了摸鼻子。

  “其实我挺怕没人管我的,”秦岫捏着勺柄,来回搅了几下,目光朝着扑散的热气低垂下来,显出几分微微柔弱的氤氲和湿润,语气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怅然,“我总觉得没人是真心对我,那些顺从我的,不是怕我便是碍于身份阳奉阴违,只有会一边嘴上嫌弃我,一边还会不假手于人地照顾我,会强制我洁身戒酒,收敛放纵,我不听他们就会生气,觉得我不爱惜自己,不会照顾自己,明明知道我不省心,却还肯管我这管我那,这些人,”她低声笑了笑,“才是真的对我好,对吧。”

  梁青舟总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,或者做些什么,哪怕动动唇舌表表衷心,或者出于同情,口头安慰几句,给她抱一下也是好的。可她只是僵在原地,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的秦岫就像个一碰即碎的瓷娃娃。

  她的脊背依旧挺直,双肩却隐隐有了支撑不住要塌下来的架势,那根脊梁骨也已经在颤抖,叫嚣嘶吼着濒临支离破碎,却还固执地在死守着什么。

  不是她见过的没心没肺的楼泠,也不是她从旁人嘴里听来的衣冠恶鬼,让她陌生又心疼,却连碰都不敢碰。

  “只有这时候,我才觉得自己没被丢下,”她的声音很轻,仿佛跟着朦胧的白气一同变得缥缈了,“……可我到底还是被丢下了。”

  于是这场无边无际的噩梦里,幼小的秦岫从撕开的伤疤里爬了出来,在她身体里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,没完没了地哭,哭地眼泪鼻涕流了一脸,喉咙都嘶哑地有了血腥味都不肯停歇,十几岁的秦岫还带着青涩未褪的桀骜不驯,手上的血叠了一层又一层,握着幽灵一样甩脱不掉的良宵站在不远处,面无表情地看着小时候的自己,身影逐渐变淡,化成星星点点的粉末飞灰消散了,更远的地方是如今的秦岫,她的前路是暮霭迷茫,抬起手到半空,方圆几里只能看见自己,是斑驳孤城里的凄零零伤心人,闭眼是漆黑一片,寸草不生。

  “我还没长大,”她茫然若失地盯着手里的粥碗,神色空洞地喃喃道,“他们怎么就都没了……一个都不肯给我留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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